上篇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郝帅其实很早就见过孙弈秋。
早到甚至在吴恪之之前。
金宸对很多人来说是向往的高堂，也是跌落的深渊。
郝帅和大部人一样，在其中拼搏努力，却又和大部分人不一样，因为他并不吃力，这是他最喜欢的战场，却不是他唯一的舞台。
他曾经想过，如果有一天金宸不再能吸引他，他会毫不犹豫地离开，飞往更高更远的战场。
直到他遇到了孙弈秋……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郝帅拎着早餐袋快步向公司大门走去，刚走到门口就想起昨晚带回家加班的文件夹还放在车子的副驾驶座上。
他一个立定转身，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两人各自踉跄退后了一步，郝帅手里的早餐袋掉在了地上，那人的手中的文件袋掉了还不算还洒了一地。
“对不起。”郝帅一边道歉一边蹲下来为他捡满地的纸。
那人也不说话，只顾着一边埋头捡文件一边接过郝帅递来的纸，一阵忙乱后才算整理好顺序，一看第一页上却被踩了一个大大的脚印。
那人一抬头向郝帅瞪了一眼。
郝帅挠了挠头：“怪我怪我，你有文档备份么？我再给你打一份出来。”
那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郝帅还未来得及说话，身边小跑着经过一个同事，看样子是急着去打卡，一边跑还一边不忘提醒郝帅：“快到点了！咦这是你弟弟么？长得真可爱……”边说着边跑远了。
可爱么？
郝帅看着眼前的人，和他差不多高，却很瘦，像高中里只顾长个儿的少年，四肢修长腕骨纤细。短短的刘海下面是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眼角有些下垂，透着股干净纯真。
还真挺可爱的。
郝帅从西服衣领下翻出自己的员工证：“我叫郝帅，金宸消费品组的，你是来面试的吧？走，我再去给你打一份简历出来，保证不耽误你面试。”
那人咬着下唇，时间已经由不得他多考虑，只得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
声线低沉，却又带着些软糯。
郝帅心里想。
真可爱。
“资源，证书，这些进入金宸的标配你一样都没有。”
郝帅把打好的简历递给那少年的时候，带着些许试探这样跟他说。
少年没有说话，接过简历在桌上理好了，才抬头：“我知道。”
语气平静，眼神坚韧。
郝帅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虽然削瘦，但是挺拔笔直。
他的唇边悄然挂上一抹笑意。
“孙弈秋……么？”
金宸很大，各个部门之间泾渭分明界限严格，郝帅不好多打听，只在饭桌上的八卦中得到了那个孩子一些零星的信息。
听说他面试通过被分到了综合三组，听说三组的组长对他很不满意百般刁难，听说他虽然长相出众但沉默寡言不好相处。
“吴组长。”
在一次公司的周年聚会中，郝帅拿着酒杯拦住了一脸不高兴的吴恪之，笑着向他举杯。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是脾气再不好的人也不好对着这样一张笑脸发火，更何况郝帅在金宸出了名的人缘好。
于是吴恪之黑着脸跟郝帅碰了一下杯，一口饮尽了杯中香槟。
“怎么没看见你们组里那个听说比你更不爱说话的实习生？”郝帅四下看了看，一脸随意。
“孙弈秋？”吴恪之翻着眼皮看了一眼郝帅，似乎是在衡量他的居心，过了一会儿才冷哼了一声，“他手里有个计划要做，在加班，做不好就别想转正了。”
郝帅没有追问，笑嘻嘻地把话题转到了别处，扯了没几句就把满脸不高兴的吴组长给送走了。
孙弈秋知道在顶楼的旋转餐厅里正在进行着公司的周年庆，他甚至听到了舞池背景音乐的袅袅余音。
但是他无暇抬头，视线只在电脑和桌上的文件之间来回移动。
“吴恪之这个家伙真是名副其实的煞星。”
随着这一声感叹，一个纸盒静静落在孙弈秋眼前的桌上，带着一股甜甜的香味。
孙弈秋愕然抬头，看见郝帅站在他面前笑嘻嘻地看着他，身上还带着宴会里特有的红酒和香水混合的味道。
“郝帅？”孙弈秋喃喃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低低的，像呢喃的情话。
郝帅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伸手想去摸孙弈秋的头，被他侧头避过了也不在意，指了指桌上的纸盒：“给你带了点吃的，垫一下肚子吧。”
孙弈秋有些搞不清状况，但是依然听话地打开了纸盒，里面装着四五块点心，精致诱人。
“我不吃甜的。”孙弈秋嘴硬，却不料肠胃却已被勾出了食欲，发出不满意的抗议声。
孙弈秋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郝帅笑了：“行了行了，别跟吴恪之学，和自己置什么气？”
说完他就理了理西服：“我得走了，待会儿还有个部门的年度总结，你慢慢做，不急，欲速则不达。”
孙弈秋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咬了一口清香的甜点，心中迷迷糊糊地想：
这个人怕是喝多了红酒，要不然那唇角的梨涡怎么能这么醉人？
孙弈秋当然不会以为郝帅是真心在diss吴恪之，相反，他明知这两人关系还算不错，吴恪之较真起来见谁怼谁的臭脾气到了郝帅这里就偃旗息鼓，他曾听人开玩笑地说郝帅是吴恪之的灭火器。
什么时候吴组长能对他也和颜悦色一回？
孙弈秋一转头，看见玻璃上映着自己的倒影，面色灰败不善言辞的样子和郝帅笑意盈盈意气风发的样子宛如两个极端。
他沉默着把纸盒合上，盖上了里面最后一块光鲜亮丽的甜点。
令孙弈秋不解的是，自那天以后，他经常在综合三组看见郝帅，进来就扬着笑跟每个人打招呼，转了一圈之后就凑到吴恪之的桌前，大部分时候以他被吴恪之轰走为结局。
但是他走前，都会有意无意经过孙弈秋的桌前，偷偷丢下一两件小东西，奶茶咖啡饼干蛋糕，什么都有，有的时候甚至只是一颗小小的糖果。
这些孙弈秋都没吃，找了一个铁皮盒子，细心地全部归置到里面。
想着在他成为正式员工的那一天，用这些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即便没有能留下……
孙弈秋摸着铁盒上的花纹。
总也不算一无所获。
“那个孩子。”
郝帅递给吴恪之一杯咖啡，眼神却盯着不远处埋头工作的孙弈秋。
“干嘛？”吴恪之瞪了他一眼，“虽然他不怎么样，但也是我三组的人，你少打他主意。”
郝帅失笑：“我是这种人么？”
吴恪之点头：“是。”
郝帅无语，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人身上，不过几天不见，看上去又瘦了一些，吴恪之是不是虐待了他的小孩？
“他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不算出色，但是……”吴恪之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有时候看着他，总觉得是在看十年前的自己。”
郝帅一愣，心中忍不住狂刷弹幕：孙弈秋那么可爱，跟你哪里像？
“但是还不够。”
不够说服吴恪之，让他留下。
郝帅和吴恪之沉默着喝完了剩下的咖啡，临走时，郝帅突然对吴恪之说：“打个赌？”
“我赌他能留下。”
吴恪之难得地笑了：“一顿空蝉怀石料理。”
“成交。”
郝帅走的时候，又特意拐到孙弈秋的桌前，把在口袋里捂了半天的咖啡往他头顶一放。
孙弈秋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温热的咖啡杯从头上取下来，还不忘瞪他一眼。
“加油！”郝帅冲他一握拳头，抿嘴笑着露出好看的梨涡。
吴恪之沉默地看着继续埋头工作的孙弈秋脸上挂着一抹可疑的红晕久久不散。
心中隐隐觉得，自己怕是要输。
对孙弈秋来说，人生从来没有一帆风顺的时候，他没有引以为傲的学历，没有出色的一技之长，更没有家财万贯的背景。
他住在一个简陋的出租屋里，每天出门不注意就会滴到楼上晾出来的内衣裤上的水，地铁站离他的出租屋有些路程，起晚几分钟就必须一路跑着过去，连早饭都来不及买。
如果失去在金宸的工作，他恐怕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付不出。
他毫无退路。
唯有放手一搏。
头两个月的试用期评分出来之后，郝帅在天台上找到了孙弈秋。
“也没那么糟，你不是最后一名。”郝帅见他只穿着件衬衫就站在大风凛冽的天台上，瘦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吹走。
“可是还不够。”
孙弈秋似乎是觉得冷了，就这么靠着栏杆坐了下来。
郝帅不顾自己一身名牌西服，与他并肩席地而坐：“吴恪之说你跟他年轻时像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这丧气模样确实挺像的。”
孙弈秋一下子就笑了出来。
郝帅这是第一次见孙弈秋笑，带着些许稚气，鼻尖皱起可爱的纹路，眼睛眯起来却还能看见里面点点星光。
“你应该多笑。”郝帅喃喃的说，“这样吴恪之就不会老觉得你像他了。”
于是孙弈秋连褶子都笑了出来。
笑累了，孙弈秋索性靠着郝帅的肩膀闭上眼睛休息，郝帅一动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头看了一眼。
孙弈秋的睫毛微微颤着，一看就是没能真正睡着。
郝帅叹了口气，由得这个孩子在他肩上偷得了片刻的现世安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