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霜降》
二一八年，九月十六。
霜降。
魏将军刚下朝回府，在书房急急褪下了朝服，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便想出门。
贴身小厮在后面追赶着他，好说歹说给他递了件披风：“秋意浓了，将军你旧伤在身，一定要注意保暖……”
魏将军打断了小厮的啰嗦：“行，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便匆匆忙忙出了门。
朝会结束后不过辰时刚过，西市正值热闹，魏将军路过时被一个大妈叫住了。
“今日霜降，将军不带些柿子回家么？清热润肺，生津止渴。”大妈向他招着手，身前摊位上的柿子个个饱满红润，令人食指大动。
魏将军停步，伸手挑了几只个大的柿子，让大妈给他包起来，想了想又拿了两个放进去，冲大妈一笑：“凑满八个。”
付完钱，魏将军抱着柿子继续向西市最远处走去。
拐了个街角，闻到一股香甜的味道，便好奇地探头看过去：“大爷，这是什么糕？”
大爷把雪白的糕从蒸笼里拿出来，切成小方块，一边向上面洒干桂花，一边笑嘻嘻地向魏将军介绍：“桂花糕，每年就九十月有售，错过了可得再等一年呢。”
魏将军闻言，立刻从荷包里摸了银两出来：“给我包上八块。”
魏将军左手抱着一袋柿子，右手拎着一盒桂花糕，从街角的桂花树下走过，拐进一个偏僻的胡同，在一户小院门口停下。
他把桂花糕并到左手，抬起右手想敲门，却不想门一推就开，不由摇头一叹：“又不记得关门。”
抬脚进了门，里面不大，只有两间屋子，院子倒是不小，在南角种了棵很大的槐树，中央摆着石椅石桌，上面落了一层灰，一看就是有些日子没人打扫了。
“南衣！”
魏将军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找了块布过来将石桌上的浮灰扫了，才将柿子和桂花糕放下。
“衣衣！”
他又叫了一声，依然还是无人回应。
无奈之下，只得伸手把装着桂花糕的盒子打开，糯米特有的清香混合着桂花的香甜，瞬间在不大的院子里弥漫开。
“我给你买了桂花糕，刚出笼还热着呢……”
话音未落，就听一阵衣袂翻飞的声音，眼睛一花，便看见一个少年静静站在魏将军的面前，向他摊开手：“桂花糕呢？”
魏将军无奈地指了指石桌，少年也不顾石椅上还落着灰便一屁股坐下。
“昨日听魏林说你回来了，但我从大理寺出来已近亥时，便没来看你。”魏将军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帕子，帮顾南衣擦去指尖的粘腻，心想自己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硬是在这人面前成了个心思细腻的侍从。
顾南衣一边吃一边眨着眼看他，把嘴里清甜的糕点咽下，才开口说话：“核桃没了。”
魏将军失笑：“我叫人扔了。”
眼看着顾南衣一瞪眼就要发飙，他立刻解释：“你一出门就是一个多月，那些核桃都不能吃了，我回头让人给你送新的过来。”
顾南衣这才缓和了脸色，伸手又去摸另外袋子里的柿子。
魏将军见他吃得高兴，也不管他，起身去屋里院中转了一圈，心想明明隔了几天便叫人过来打扫一回却还是落了一层灰，待会儿回府后得叫人过来收拾一下才能住人。
也不知道这小孩昨晚是怎么睡了一夜？
想着，魏将军便进了卧室，一看，转头就冲院子里的顾南衣喊了一句：“衣衣你昨晚没睡床？”
“睡了。”
“那为何被褥未动？”总不能是他起床后还知道叠被了。
“没盖被子。”顾南衣回答得理所当然，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有味道。”
魏将军叹了口气，再在心中记了一笔：叫人送全新的被褥过来。
魏将军与顾南衣又在院中坐了一会儿，他也不问他这一个多月去了何处做了何事，只挑些坊间传闻的轶事笑话说与他听。
顾南衣不爱说话，但听到高兴之处，眼睛便亮晶晶地发光，眨动间带出一些水光，是魏将军最喜欢的那抹亮色。
“我要回去了，还有些事要处理。”魏将军起身，见顾南衣一眨不眨盯着他瞧，不由心中一软，伸手摸了摸他后脑上的发髻马尾。
“柿子不要一下子都吃完。”
“会肚子痛。”
顾南衣点了点头。
魏将军并未回府，而是去与那些老头子继续商讨南方的战事。
南国和木兰国最终还是反目成仇，蜀国南征助木兰伐南，湖国与南国接壤，是唇亡齿寒的关系，势必要相助于南国。
战事已起，硝烟不断。
魏将军虽已经卸下了军事重权，但仍免不了被推到一线来操心这些理不清的国仇家恨。
顾南衣没有听魏将军的话，晚餐前就将八个柿子吃得干干净净，待魏将军结束了公事急匆匆赶到他家时，却发现他正捂着肚子缩在床角，小脸惨白冒着冷汗。
于是魏将军又找来了大夫，诊治配药，煎好了还得哄着顾南衣喝下，一阵折腾后，顾南衣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好了不少，倒是魏将军露出了几分疲态。
“衣衣你索性搬来我将军府住吧。”魏将军替他掖好被子。
“不。”
顾南衣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
“知微会寻不到我。”
魏将军心中一酸。
谁都知道，那凤知微已经在这世上消失了两年有余，生死未卜，之前的府邸也早就被夷平翻建成几个独门独院的小屋。
怕只有顾南衣这个小傻瓜还在四处搜寻，听到些风吹草动就动身去查探，回来后便继续守着这小院不愿离开。
魏将军看着顾南衣散落在枕上的一点发梢，长长一叹。
凤知微之于顾南衣，顾南衣之于魏将军，都是解不开的结，散不尽的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