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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 《小雪，大雪》
二一八年，十月十五。
小雪。
魏将军从金銮殿中出来，肩头如担千斤。
南湖两国联手堪堪与蜀国木兰战成平手，战事胶着，拖累民生，眼看年关将至，却依然硝烟弥漫，没有半分偃旗息鼓的意思。
为今之计，只得派人从湖国北境突围，绕至蜀国身后，攻其本土，逼迫蜀国回防，方能解围。
“魏卿。”
“朕如今只你一人可信。”
皇帝拍着他的肩，脸上的神情慈祥诚恳，与半年前逼他卸下军权的时候，判若两人。
魏将军站在殿下，看着阴云密布的天空，长长舒出一口气。
“将军。”魏林在一边恭敬地等着，“我们是回府还是？”
“去西市吧。”魏将军拢了拢披风，一边走一边交待魏林，“你回府去把我前两天从围场猎回来的兽肉拿去南衣家。”
“是。”
顾南衣从城外回来时，老远就闻到诱人的香味，顾不得自己一身风尘，急急进屋。
月色下，魏将军在石桌上支了一个铜炉，滚烫的炭火烧出翻滚的汤汁，在旁边的瓷盘里整齐地码着新鲜的肉片，还有翠绿的蔬菜，以及一盘炸得金黄的糍粑。
“回来了？”
顾南衣伸手过来就想捻一块糍粑，被魏将军拿筷打了一下手。
“洗手去。”魏将军笑嘻嘻地对上顾南衣微怒的眼睛。
两人对峙了一小会儿，终于还是魏将军认了输，拿起桌上一块浸湿了的方帕，抓起顾南衣的手，细细擦拭起来。
顾南衣的手指纤长，虽然白皙却并不过于细嫩，在指腹和掌心有练剑留下的茧子。
魏将军拿着方帕一根一根擦净了那葱段似的手指，神情认真，仿佛在擦拭着什么前朝留下的稀世古物。
顾南衣低头不语，歪着头，乖巧地任魏将军把玩了半天他的手指。
“好了。”魏将军终于松开了手，“正好锅底滚了，坐下吃吧。”
“这鹿肉火气大，你少吃几块。”
“吃点青菜啊衣衣。”
“糍粑外面看着冷了，里面可烫着呢，你小口吃。”
“衣衣，我叫魏林送了几条刚灌好的腊肉过来，就晾在那树下，你小心别让猫叼了去。”
“炭火在厨房进门的右手边，都是上好的银骨炭，你别舍不得用，没了就跟魏林说。”
“衣衣……”
顾南衣将手中的筷往桌上一摔：啪！
魏将军愣了一下，住了口。
顾南衣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他，皱起眉：“你要远行？”
魏将军沉默了半晌，待手中烫好的鹿肉凉透了才缓缓开口。
“南方战事吃紧，我要带兵去突袭蜀国。”
“何时能归？”
魏将军摇了摇头。
何时能归，是否还能归，连他自己都无从得知。
顾南衣拧紧了眉头，硬梆梆地抛出一句：“不许去。”
魏将军笑了，抬眼看他皱成一团的脸，心中升起一些隐隐的期待：“衣衣可是有不舍？”
顾南衣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回避魏将军的眼神，执拗地看着他，一分不肯退让。
魏将军终于还是先于他退却了，低头笑了笑：“不得不去。”
顾南衣什么都没说，起身扔下筷子就一个闪身上了院墙。
“南衣……”
不待魏将军将话说完，顾南衣就跃下高墙，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留下魏将军一人坐在一桌子饭菜面前，看着炭火燃尽热汤冷却，最后在一地冰冷的月色中长长叹了口气。
直到魏将军率兵出城那一日，顾南衣都没有出现。
魏将军身披戎装，骑着白马，站在城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皇城高高的城楼。
他掉转马头，扬鞭高喊。
“出征！”
马蹄扬起滚滚尘土，魏字军旗高高飘扬，渐行渐远。
在皇城的城墙高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青衫长发，静静伫立。
冬月初一，大雪。
皇城里飘起了稀薄的雪花，落在顾南衣鼻尖时，让他着实发了一会儿愣。
挂在树下的腊肉终究没能逃过野猫的觊觎，被趁夜偷去了好些，魏林将剩下的收在了厨房檐下。
银骨炭才用了一小半，将军府就又派人送了不少过来，全部堆在门后，连门都无法完全敞开。
顾南衣坐在槐树的粗枝上，掐着手指算了又算。
魏将军出征已有半月……
“顾公子。”
门口是西市东头卖坚果的王大婶在叫，顾南衣本不打算理会，却一眼看见她手中竹篮中俨然是一满篮核桃，眼睛一亮，纵身由树下跃下，向她一伸手：“给我。”
王大婶和顾南衣算熟识，也不计较他的态度，笑嘻嘻把竹篮递给了他：“魏将军走之前嘱咐我每隔半月便送来新鲜的核桃，这是第二篮，公子可记好了帐。”
顾南衣拿了一颗核桃在手中，两指一搓，核桃坚硬的壳便裂了开来，露出果肉：“啰嗦。”
王大婶毫不在意，自来熟地跟顾南衣唠起了嗑：“魏将军出征得有半个月了吧？”
顾南衣扔了颗核桃仁在口中。
“也不知道他何时能班师回朝？”王大婶说着，自顾自开心了起来，“等他回来，这皇城可要办喜事了。”
“喜事？”顾南衣一歪头。
“是啊。”王大婶眉飞色舞，“你还不知道吧？皇上可是许了魏将军的，若是他能得胜回朝，便将十七公主许配于他，可不就是桩天大的喜事？”
“听说那十七公主正值芳龄美貌如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将军可真是天作之合……”
咔！
握在顾南衣掌心的两颗核桃瞬间碎成了渣……
顾南衣不管喋喋不休的王大婶，径自转身进了院子，抬头看了一眼掉光了叶子的槐树，眉头皱着，伸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似乎有些不解。
半晌，才悻悻放下手。
“骗子。”
说话不算话，都是骗子。
“顾公子？”
第二天，魏林拿着新做好的大氅来到小院时，已人去屋空，连带着消失的还有一整袋的核桃。
魏林抱着衣物站在院中不知所措。
这顾公子要是回来还好，若是不见了，他该如何跟将军交待？
